「靠腰!這啥骨灰等級的哽啊?」一名大概三十出頭的女性也出現在吧檯邊。
大鼓一臉迷惑地問道:「骨灰?我不懂?」
「等等!」我邊拿出花生招待多出來的倆人,邊懷疑問道:「拜託別跟我說她姓櫻櫻。」
「你怎麼知道?」大鼓驚訝地叫出來,他無法理解為何我有辦法猜到女性的姓名。
我沒有回答,只是用眼神跟旁邊的大叔與大姊交換了一下『果然時代已變』的意見。
「等等,妳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?」我詢問著這位大姊。
「哎呀!別那麼小氣。我只是看你們好像在說很有趣的故事,讓我聽一下嘛!」
我指了指大鼓:「這也要看說書人願不願意這麼多人聽他說囉!」
「沒關係啦!反正我也不認識你們,你們也不認識我,這樣反而沒差。」他聳聳肩,皺著眉頭喝了一口春鹿,像是依然還在習慣酒精的嗆辣感,之後繼續道:「我們在爬下欄杆後,便站在欄杆旁邊聊了一下。基本上都是我在說自己的事情,像是我的家庭、學業問題如何讓我喘不過氣來等等。但她卻幾乎沒有說任何關於自己的事情。只知道她叫櫻櫻美代子,是台日混血,目前住在隔壁城市裡面,當當日語家教老師兼差。」
「等等。」剛剛加入的大姊似笑非笑地問著:「你確定她會日文?」
大鼓說:「會啊!你怎麼這麼問?她都有日文名字了……反正,我們在聊了一陣之後,反而覺得聊開了後,原本下定決心的事情就變得沒那麼意志堅定,也總覺得要再爬回去自殺好像也怪怪的。她便跟我說:『好啦!反正看來今天是沒心情再爬一次欄杆了,不然我們先各自回家好了。跟你約……兩天後!兩天後,我們在這邊同一時間再次見面。雖然身為大姊姊的我應該要開導你才對,不過我剛剛自己都爬欄杆了,總覺得也沒立場對你說教。總之,我們就先都冷靜一下,反正這兩天好好想一下,分析一下做『這件事情』的好處與壞處,我們可以再來討論一下怎麼『處理自己』,好嗎?不過,不准先偷跑來喔!』
我當下也被弄糊塗了,似懂非懂地回答:『好……』
就這樣,我們的第一次會面結束了。也約定了第二次約會的時間。
可能是直覺,也可能是命中注定。我隔天一下課就直接再去橋上。果不其然,她也在橋上。這次,她穿著白色洋裝,靠著欄杆,眺望著遠方。
我知道,她不是在等我。
我翻了翻書包,拿出兩根巧克力棒,走到了她的身邊。她沒有因為我的靠近而有所動搖,只是直直地看著遠方的山丘,只是默默滴著眼淚。
我撕開了其中一個巧克力棒的塑膠包膜,遞了過去:『要吃嗎?』
她依然沒有動靜,我也只是默默地把手伸在半空中,不發一語,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她,那天我才發現,在她憔悴、悲傷的外表之下,是如此清秀俏麗的臉龐。這對高中生的我來說,就像是第一次看到女神一般,完全無法移開視線。
過了一陣子,她才微笑地擦掉眼淚,拿走了巧克力棒,說:『你真的很不乖耶!不是說兩天後嗎?怎麼可以今天就過來?』
我像是神經系統終於瞬間恢復正常一樣,趕緊把視線移到別的地方,蠻不在乎地說:『某人實在沒立場說這句話喔!』
『喂!』
『我不是喂,我是大鼓。』
『不管。』她無視我的糾正,邊嚼巧克力棒邊問:『你今天感覺如何?』
我遲疑了一陣子,才想到她想說的意思。我看著橋下湍急的河水,低聲道:『老樣子。』
『老樣子?』
『對啊!除了多認識妳以外,能有什麼改變?』
『這樣啊……』美代子再次陷入了長思。過了一陣,她跟我說:『這樣吧!維持原本計畫。明天,你再過來一趟。到時候也一樣,告訴我你覺得如何,好嗎?』
『哼!有差嗎?』我運用著男高中生特有的叛逆頂嘴:『反正隨便妳。』
她似乎對我的答案不是很滿意,瞇著眼睛一直盯著我看。我被她看的滿臉通紅,忍不住退了兩步,怒道:『幹嘛啦!』
她搖了搖頭,笑道:『高中生就是高中生……那就記得明天要來呀!』說完,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。當然,我又再次的盯著她看,直到看不見為止。」
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
就在眾人沉默之際。後方座位突然冒出一句話:「你一定勃起了,對吧?」
「什……什麼?」大鼓聽到,不禁跳了起來往後看。一名戴著眼鏡、穿著低調還拿著Switch的男性正露出知性的笑容看著這裡。
Switch男奸笑說:「她不是瞇眼看著你嗎?」
「對啊!」
「你當初是高中生,又看到正……姊。那種風吹草動都會興奮的年紀,肯定有『反應』吧?」Switch男推了推眼鏡續道:「不然你以為她說:『高中生就是高中生』是哪種意思?不就是『那種』意思嗎?」他指著自己跨下。
眾人表示同意。
雖然大鼓亟欲解釋,但眾人似乎早已完全接受了Switch的說法,途中加入的大姊並不打算讓大鼓解釋下去:「好了啦!男高中生這樣又不丟臉,這很正常啊!大姊姊我能理解的!」
「別鬧了!你們讓他繼續講吧!」我緩場道,並順手招呼了Switch男過來:「你過來一起邊聽邊吃點東西吧!不用這麼見外,反正這邊所有人都不認識對方。」在互相不認識的情況下,反而讓人更容易融入團體,而非形成一個個對立的小團體,人的互動就是這麼有趣。
大鼓嘆了口氣,續道:「反正我一回到家,又是聽到爸媽的吵架聲。不過不知道為何,那天完全沒有之前的煩躁感,卻感到異常興奮。或許是因為第一次跟女生正式有約吧?那天晚上整個睡不著,內心一股奇妙的感覺快速蔓延全身,全心全意希望著時間趕快過去,能再次跟她見面。
到了隔天,當然也是無心上課,一心一意只想去橋上見她。就這樣撐到了下課。」
「『撐』到了下課是嗎?」Switch男問著。
「說真的。」我忍不住吐槽:「雙關語笑話說兩遍就不好笑了。」
大鼓尷尬笑了一下,拿起了他的春鹿喝了兩口,續道:「我說到哪了……對,到了下課,我心無旁鶩地衝去了橋上。但在那邊等待我的不是她,僅僅只有濃濃的大霧與湍急的河流。但我當初覺得可能只是她被耽擱了,需要一點時間過來。但這種等待對當時高中生的我來說根本是種折磨,各種詭異的思緒,奇怪的想法接踵而至。我甚至一度回想起還沒看到她,最初來到河邊的目的,想著當初要是就這麼結束自己,或許現在也不用受到這種折磨。就這樣等到了深夜。
晚上不知道幾點,父母帶著憤怒的眼光把我拖回家。一路上,他們互相怪罪著對方沒有好好看著我,讓我到處跑。他們的聲音在我的腦中愈來愈大,愈來愈難以忍受。走到一半,我忍不住大吼出來:『好啦!閉嘴啦!反正都是我的錯,可以了吧?』在他們來得及反應並罵得更大聲之前,我便自己一人跑回了家裡,將自己鎖在房間內。那天,我再次覺得我不應該生而為人。
接下來的兩天,我天天到橋上報到。一方面等待著她出現的可能、一方面思考著是否進行當初未完的事情。但事情總是沒有結局,一天天就過去了。我甚至想盡辦法在各種社群網站與網路上尋找著她的蛛絲馬跡,但依然一無所獲。一直到第三天,原本只是抱著最後一次的心態過去,想著『無三不成禮』,就把那天當作『最後一天』。但沒想到,像是天神的安排,她又再次闖入了我的生活。
看著她滿不在乎地再次趴在欄杆上眺望遠方。一時之間,各種情緒翻湧而出,高興、興奮、憤怒、痛苦、哀傷,各種迥然不同的想法在大腦中翻騰著。我勉強著自己走向她。各種責怪、各種哀求、各種調侃的語句在大腦中不斷組織著,但到了嘴裡卻又發不出聲響。最終,只剩下一句:『嗨。』
『你來了。不好意思,一些狀況讓我沒辦法出現。』
『沒關係。』
『謝謝。』
『不……不客氣。』我就連說句不客氣都戰戰兢兢地深怕她認為我在諷刺。
她嘆了一口長長的氣,問道:『最近學校還好嗎?』
『就……普普通通。』
『試著說說看吧?最近幾天遇到的事情。』
『就……那天沒看到妳啊!也不知道妳是生是死。』我急促地說著,說到這個,她又說了聲抱歉,我假裝沒聽到,一股腦說:『然後就一直等、一直等,結果等到被爸媽從橋上拖回家裡。他們就罵得更兇了……』我說得欲罷不能,把這幾天遇到的雞毛蒜皮事跟當初心裡的感受全都說了出來。但就像是怕她生氣一般,我完全避開了怪罪她失約的意思,僅僅說著自己三番兩次來橋邊『發呆』。而她也只是靜靜地聽我說完。
『反正就這樣,然後本來想說今天最後一天了,如果再看不到妳,我就再也不來了,甚至……甚至就這樣結束自己。沒想到像是……像是心電感應一樣,妳就出現了。』說到心電感應,我自己都不禁害羞了起來。
『下次……』
『什麼?』我問。
她看著我的雙眼,正色說:『下次不要等那麼久,如果當天沒馬上看到我,就不要浪費時間等我了,甚至也不要每天都來。做你該做的事情。』
我本想半開玩笑地說:『明明是妳先約……等等!下次?』
『對啊!不過還是看你啦!你不想來赴約也沒關係。』
『我……我當然會來!說到做到男子漢!』
聽到我這句話,她終於笑了。她用力搓了搓我的頭髮,笑道:『好!男子漢要說到做到啊!』
接下來,她都會跟我約定一個時間,有時候是一天後、有時候是一個禮拜後。但不管如何,我總是每天都會到橋上去報到,有時候只是發呆,有時候玩玩手機,一兩個小時後就回家了。每到約定時間,我們都會帶一些零食或飲料,像是課後野餐一樣,在橋上聊天。話題從我跟她的日常,到最新的影集內容。很快地,我們變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。但,我對她總是還有一絲絲少年的煩惱與期待。
不知不覺,我已經把她當作是我當時唯一的浮木,每天的呼吸、每天的社交都是為了再次不被打擾的順利跟她見面。有一次,她跟我說下次見面要等四十天。我簡直氣壞了,這是第一次我對她大吼著:『為何要四十天?你當我是什麼?說來就來,說走就走嗎?有什麼問題我可以幫你啊!』
她瞪了我一眼,冷笑道:『你是不是忘記自己的身份?一個高中生是能幫我什麼?』
『我……至少你要跟我說為什麼啊!我會……我會想辦法的!』
『你現在是把我當成你媽嗎?還是女兒?我去哪裡,我要做什麼都跟你報告嗎?不對吧?你會不會太自我主義了啊?這位小弟弟,難道這個世界都繞著你轉嗎?』她怒道:『我是有跟你簽約嗎?我過來這邊你有付我錢嗎?你現在是在生啥氣?你以為我是誰?你一個高中生,連自己的事情都做不了主,你敢管到我這邊?』
我像是賭氣一番,忍不住回吼:『對!我高中生!我做不了主!你呢?你又多有用?要是這麼有用,我不相信你當初還需要爬上欄杆!』
美代子聽到這些話,瞬間眼睛泛紅,我能感覺到她再強忍著情緒爆發。她忍住情緒,輕輕地道:『對,你說的對,那就這樣。』說完,便轉身離去。
一個在叛逆期又充滿煩惱的高中生,自然也賭氣的離去。但沒過五分鐘,我便開始後悔剛剛的言行舉止。這讓我的心情完全盪入谷底。自從那天開始,我每天都到橋上報到,每次至少三個小時。也因為這件事情,我的情緒與行為開始逐漸惡化,對別人不理不睬,對家人惡言相向。這讓我的生活完全陷入一片混亂。甚至父母主動把我交給輔導老師做課後輔導,但我依然三不五時的翹掉課後輔導跑到橋上。」
大鼓遲疑了一陣,說:「回想起來,我當初真的想得太多、陷得太深。當初的我把別人的善意當作太理所當然,不懂得珍惜。回想起來,真的令我非常慚愧。要是我能早點發現這個問題就好了。」
聽到這裡,我勸道:「高中生嘛!誰能想這麼多。只要你現在有這個體悟,就不算晚了。」
「謝謝。」大鼓說:「但或許對我來說還是知道得太晚了。」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